東川“牛奶河”案開庭
據測算,小江集水面積僅為金沙江流域的17.1%,而其輸沙量卻占整個金沙江流域輸沙量的68.5%。由于長年用木炭冶煉銅錠和鑄造錢幣,東川的森林不復存在,最終結果是殘酷的:全世界最大的“泥石流自然博物館”。每年東川全區水土流失面積占國土面積的70%。
對于“山河破碎”,當地人有一種切膚之痛,很多東川人熱衷于植樹就是一個很好的例證。可同時他們又覺得,不能因為保護環境就不讓老百姓吃飯。保安王軍(化名)說,因為“牛奶河”事件一下子關停了幾十家企業,幾千人失業了,目前仍有很多人找不到工作。
一個“天南銅都”的美譽,讓曾經的東川人無比自豪;一個著名的“天然泥石流博物館”,讓東川人尷尬了幾十年;而今年的“牛奶河”事件,又讓東川人極不情愿地站在了輿論的風口浪尖。
“母親河”小江變成了“牛奶河”,人們談河色變。一番調查風暴之后,官員被問責,幾十家企業停業整頓,8名企業負責人被帶上審判席。然而,東川的生態不是問責幾個官員、抓幾個企業主就可以解決的。“牛奶河”不見了,“咖啡河”依舊,脆弱貧瘠的山川用山洪、泥石流和滑坡一次次向小江里送入泥沙,小江每年又將1000多萬噸泥沙輸入金沙江,威脅著長江生態。
資源枯竭、生態脆弱、治理困境、經濟負增長……像黑色風球一樣拷問著這片土地。對于承擔著長江上游繁重的生態修復和建設重任的東川,學者呼吁:多一些價值認同和流域關懷。
“牛奶”變“咖啡”
離東川城區西北方向五六公里的地方,大白河、塊河和烏龍河3條水流順著山勢奔流而下,形成烏蒙大地的“母親河”小江。10日,我們再次來到位于東川灑海村的小江邊。這與“牛奶河”被首次曝光相隔整整1年半。
相比之前的“石灰一樣的臭水”,這條河已經清了很多,但再也回不到“可以看到水底魚蝦”的年月。村里的老人們說,20年前,小江河水是可以直接挑上來喝的,大概10年前河水開始慢慢變渾濁,直到近年變成白色。
“河水又開始變清,是幾個月前的事情”,村民李爺爺說,“上面的礦廠關了嘛,它就變清了。”不過村民們仍然擔心,不知哪天“牛奶河”又回來了。村民們還擔心,即便肉眼上看著河水清了,但是“誰知道里面有沒有沉積的重金屬”?到現在為止,村里還很少有人用小江河水來灌溉。
若說1年前的小江是“牛奶河”,那么現在它更像是一條“咖啡河”。土黃色的河水卷著泥沙,緩緩向東流去。這些泥沙來自于江邊林立的礦場和山上的泥土。流域里脆弱貧瘠的山川用山洪、泥石流和滑坡一次次向江里送入泥沙,而小江每年又再把其中的1000多萬噸“轉贈”給金沙江。
單是灑海村,就有五六家選礦企業。帶來的不僅僅是小江水質的惡化,還有漫天的灰塵、連綿的噪音以及進進出出的大卡車。
受傷的土地
灑海村的錢萬紅(音)老人今年67歲了,他指著自己鋤頭下的玉米地告訴我們,這是被尾礦水污染過的土地。
“玉米樁子矮矮的,不結果,產量低得很。”他嘆息,“河水是變清了,但是被污染的土地一時半會好不了。”像錢萬紅這樣情況的農戶,在灑海村比比皆是。另一位姓李的老人告訴我們,他家就有三四畝地荒了,因為一部分尾礦水是先從山上下來,流進農田里,再流進小江。
全村100多戶、400多人,每家都有一兩塊荒了的地,總共約有幾百畝。“我們沒收到任何賠償。”小伙子小任告訴我們,聽說村上在和企業協商賠償,但是都很長時間了也不見動靜。
對于這些被污染的土地,李爺爺說:“幾乎好不了了,除非拉土來重新換上。”但是上哪兒找這么多肥沃的土壤?現在,村里的年輕人能出去的都出去打工去了。因為即便有的地里能耕種,產量低不說,還“可能對人體有傷害”。隔壁村的西瓜好幾年都不好賣了。
昨日在尋甸法院的庭審中,公訴人出示的證據顯示,通宇礦廠等3個企業的排污行為已經致使小江流域3000多畝農田受到污染。盡管兆鑫礦業的老板說,他們已經投資80多萬元,主動幫附近的村民修了一條溝,把上游的雨水和生產廢水集中在一起,不淌到他們農田里,但是對于小江流域脆弱的土地生態,這無疑只是杯水車薪。
尷尬
成也銅礦敗也銅礦
從小江收費站順山而上,約25公里山路后,就到達了著名的湯丹鎮,從街道的規劃還能看到當年繁華的影子。這座因銅而興衰的小鎮曾名震一時,當年的東川礦務局就設在這里。
供職于選礦廠的李龍(化名)告訴我們,他曾經是東川礦務局的職工。礦務局到達頂峰時,采選能力曾名列全國第三。那時整個湯丹鎮因為礦務局而異常繁華,城鎮化水平比得上當年的東川市。無奈2000年前后,因資源枯竭,東川礦務局宣告破產,職工們有的遷往新村,有的遷往昆明,小鎮慢慢沒落。
湯丹就是整個東川的縮影。東川素有“滇南銅都”之稱,有三千多年的采礦歷史。尤其到了清朝以后,銅礦開采已經進入了一個鼎盛時期。新中國建立以后,國家又把東川的銅礦開采作為“一五”的重點項目來實施。
然而數千年的銅礦開采史、50年代后毀滅性的伐薪煉鐵和過度墾殖、多旱少雨的干熱河谷立體氣候和復雜多樣的地質構造,客觀上造成了現今生態脆弱的局面,使其位列世界三大泥石流頻發區之一。
東川的森林覆蓋率只有21%,在全省是最低的一個地區。而因為干旱、土質貧瘠等問題,植樹造林異常困難,而又由于森林覆蓋率低,加重了干旱。如此惡性循環,東川人用“山河破碎”來形容這種局面。
環保問題和吃飯問題
緊挨湯丹鎮的元寶村,就是通宇、兆鑫、東海三個選礦廠的所在地。茫茫蒼蒼一片大山,根本看不到山腳下的小江。每個礦廠上都冷冷清清,看不到一個人影。在通宇礦廠和兆鑫礦業中間的山坳里,兩家企業共同投資修建的尾礦庫也停了工。偶爾冒出來一個人,也是請來幫看管設備的保安。
保安王軍(化名)告訴我們,其實當地人對于“環保”這個詞匯有種尷尬的情感。對于“山河破碎”他們有一種切膚之痛,很多東川人熱衷于植樹就是一個很好的例證。可同時他們又覺得,不能因為保護環境就不讓老百姓吃飯。
王軍說,因為“牛奶河”事件一下子關停了幾十家企業,幾千人失業了,目前仍有很多人找不到工作。據東川區政府的通報,“牛奶河”事件導致該區工業企業大范圍停產,經濟發展受到重創。“今年上半年地區生產總值同比下降3.0%,有4項指標增幅在全市排位倒數第一”,這是東川區委書記陸平在7月剛結束的區委工作會上提到的數字。
成為中國唯一零稅區及再就業特區近十年后,東川人的就業情況仍然不容樂觀。李龍覺得,在東川這個定位為資源枯竭型城市,一個需要國家照顧,實施特殊政策扶持的國家級貧困區,再來談環保顯得有些奢侈。
箐口村的一位村干部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曾說,他們村大部分山地被劃入天保區(天然林保護區)后,農民的牛羊無法放牧。因耕地有限,使得青貯飼料很少,畜牧業萎縮,農民失去了一項重要的經濟來源。
困境
防治難恢復生態難
與山上停工的尾礦庫不同,山腳下小江收費站旁的湯丹尾礦庫正在緊鑼密鼓地擴建。兩個工作人員告訴我們,這是附近五六家選礦企業的尾礦庫,“牛奶河”事件之后,環保部門要求擴建、改建尾礦庫,不能有一滴水流進小江。
資料顯示,這是一個傍山型三面筑壩的尾礦庫,總庫容491.82萬立方。而現在,需要將其加高10多米。
再不加高就流出來了嘛!”工作人員說,加高10多米又能管上幾年。“那幾年后又滿了呢?”記者問。他笑著說:“那到時再想辦法嘛!”“里面的尾礦淤泥不能處理掉么?”“怎么處理,又運不走!”
東川區一位官員受訪時曾表示,現在東川的銅的質量都不是很高,廢料也很多,很多企業不可能做到將尾礦水排到尾礦庫里面。一個尾礦庫往往要幾千萬,回報率也不高,很多企業如果投入這么多就直接死掉了。
防治的困境遠不止于此。由于長年用木炭冶煉銅錠和鑄造錢幣,東川的森林不復存在,最終結果是殘酷的:全世界最大的“泥石流自然博物館”。每年東川全區水土流失面積高達1309平方公里,占國土面積的70%。
恢復生態成為東川最現實的需求和最根本的發展基礎,但土層瘠薄,石礫裸露,大部分宜林地成為沙化、石漠化、泥石流滑坡區。“現在的植樹補助標準還是按1997年工資基數測定的,近幾年苗木價格大幅上漲,大量勞動力外出打工,找人植樹越來越難。”一名官員曾表示。
長江上游“痛苦的擔當”
10多年來,東川苦苦承擔著長江上游繁重的生態修復和建設。資料顯示,2009年至2012年三年間,當地共投入1.1億元進行植樹造林等生態重建工作。對于昆明財政情況最差的區縣之一,這已經是一個巨大的數字。
東川區委書記陸平近日表示,“牛奶河”事件敲響了警鐘,過度依賴資源的老路子不能再走了,只顧發展經濟,不重生態環保的舊模式也不能再延續了,東川已經到了系統破除這些深層次矛盾的關鍵節點。
“長期以來,地處長江、珠江上游的云南不遺余力地進行環境保護和生態建設,為下游地區提供著重要的生態產品。但上游的人群卻沒有得到應有的價值認同和流域關懷。”云南省政協委員、云南大學生命科學院副院長段昌群受訪時表示,很多投入主要是作為社會公益事業,在帶動地方經濟建設、改善貧困面貌上起的作用微不足道。
近年來,不少云南學者提出“收益者補償”的概念。這是一個國際通行慣例,中下游地區在獲得環境收益時,理應向上游生物資源保護地區提供經濟補償,生態保護事業應建立在真正的市場機制上,減少國家負擔。
段昌群等多名云南省政協委員認為,國家應該改變發展思路,創辦“生態特區”。在生態特區中,干部考核實行“GDP豁免”,保護好該地的生態功能才是政績。國家給予足額的生態補償,不僅可以解決上游區域農民的生存問題,而且可以讓這些農民成為產業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