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隨著三峽大壩竣工,當今世界上最大的水利樞紐工程便由建設期轉入了運行管理期。在今后三峽工程的運行管理期里,需要進行大量后續工作,所面臨的問題和困難比建設時期更為艱巨和復雜。如何使移民進一步融入當地社會,進而實現安穩致富?如何快速發展經濟相對滯后的整個庫區?如何應對工程建設后的庫區生態環境變遷,建設生態文明、保護庫區文化遺產?如何防治成庫后的河道泥沙淤積及其對長江中下游可能帶來的影響?如何加強三峽工程運行管理體制與能力建設,提高經濟效益?這些都是“后三峽時代”建設所要面臨的問題。
這里,我著重談談“后三峽時代”的生態環境問題。在三峽工程啟動之前,我國相關部門曾組織專家學者就三峽工程建設與生態環境保護問題進行過長期反復論證,并制定了相應的對策方案。實踐表明,工程建設過程中陸續出臺的一系列對策是卓有成效的。但是,這些舉措并非一勞永逸,在“后三峽時代”將面臨嚴峻考驗,保護庫區生態環境安全、防止新的污染,任重道遠。
“后三峽時代”究竟面臨哪些生態環境安全問題呢?
第一,三峽工程淹沒了重慶市、湖北省所屬20個縣市區632平方公里的陸地面積,極大地改變了三峽地區原來的地形地貌、水文狀況。為了將絕大多數被淹居民向庫區靠后山坡搬遷,建設移民新居及學校等配套設施,不可避免地要在淹沒原來肥沃河谷地帶的基礎上,進一步毀掉大片耕地、森林植被。這些高處山坡本來就土壤貧瘠,耕地面積嚴重不足,人口密度也大。如此一來,庫區人多地少的矛盾將更加突出。如果為了擴大生存空間,再走毀林開荒、陡坡種植的道路,或是過度開發工業項目,不適當地擴大城鎮規模,都有可能造成新的水土流失,增加新的污染,從而進一步破壞當地的生態環境,加劇惡化庫區的生存環境。
第二,大壩建成后面臨泥沙淤積的威脅。三峽庫區是全國水土流失最為嚴重的地區之一,水土流失面積占土地總面積62%,年土壤侵蝕量有1.37億噸。由于水土流失和滑坡、泥石流等地質災害,長江上游江河泥沙含量高,每年平均輸沙量高達5.3億噸。水庫建成后,水位抬高,水面加寬,流速減慢,泥沙淤積不可避免,特別是庫尾的泥沙淤積將更為顯著。埃及著名的阿斯旺大壩,每年庫內的泥沙淤積量約為1.3 億噸,結果導致水庫的有效庫容明顯下降,水利工程效益大大降低;三峽水庫建成后,每年的泥沙淤積總量將是阿斯旺大壩的4 倍。由于三峽水庫的死庫容量僅為阿斯旺大壩庫容的八分之一,因而泥沙淤積對三峽水庫的威脅將甚于阿斯旺大壩。同時,三峽庫區的水體流速減慢,復氧的擴散能力下降,岸邊污染帶必將加大。而庫區土壤侵蝕大多來自坡耕地,每年隨泥沙流失夾帶的氮、磷、鉀等營養物質高達16噸以上,庫區水質的富營養化又構成了對環境的污染。三峽工程蓄水后,支流水質惡化,部分支流出現“水華”現象,而且發生范圍、持續時間、發生頻次明顯增加,附近居民的飲水源令人堪憂。2007年,豐都縣因支流富營養化而發生5萬人飲用水受污染的現象,支流里浮萍、水葫蘆瘋長。
第三,三峽工程完工后,將形成一個長600公里、寬1—2公里的大湖泊。為了保證發電需要,庫區冬季正常蓄水水位為175米,夏季為了防洪水位降至145米。其間30米落差暴露出的土地稱之為消落帶。整個三峽庫區,將出現大約300平方公里至400平方公里的消落區,分布于湖北、重慶省市所屬26個區縣。其中,奉節以東地區,由于兩岸坡度較大,多為巖沙土質,水位下降時垃圾等污染物和泥沙容易隨水帶走,這些消落帶對生態環境的危害并不大。可是,奉節以西的川東平行嶺谷低山丘陵區,因為兩岸坡度小,多為泥土土質,將形成對生態環境構成很大威脅的消落帶。我的故鄉重慶市開縣所形成的消落帶面積達45平方公里,是整個庫區消落帶最大的地區。夏季水位下降后,河道內沉淀的垃圾、雜草,不僅會破壞這些地方的自然景觀,而且在高溫暴曬下,更容易滋生病菌,引發流行性傳染病。其實,凡建大壩,就必定有消落帶。世界著名的巴西伊泰普水電站消落帶僅1米高,而三峽水庫的消落帶高達30米,是世界大壩中最大的。三峽水庫建成后,伴隨消落帶的產生而出現的生態與環境問題,是“后三峽時代”建設面臨的世界性難題。
第四,特殊的水環境因修建大壩而消失,對原來魚類的生存帶來嚴重威脅。
第五,三峽庫區,跨越川東平行嶺谷和鄂西山地兩個地貌單元,是歷史上滑坡和崩塌等地質災害的多發區。清代以來,湖北秭歸及重慶市的云陽、萬縣、忠縣等長江沿岸,都曾發生過滑坡、崩塌、泥石流等重大地質災害。由于三峽水庫庫容量大,江寬水深,即使出現部分江段大型滑坡、泥石流物質入江,都不會對壩體建筑物帶來破壞性的影響,發生阻塞長江主航道災情幾率也將不復存在。水體作用無疑是水庫誘發地震的因素之一。但三峽水庫可能誘發的地震都在6級以下,對三峽大壩的結構安全不會構成威脅。但是大壩建成蓄水后,高水位的庫水長期浸泡兩岸坡體,淹沒岸坡范圍加大,加之高水位使侵蝕基準面抬高,侵蝕的面積也隨之增大。在水位下降時,動力水壓、浸泡軟化作用最容易引起坡面變形,對山坡穩定也將產生不利影響,甚至在水位下降的同時有可能發生滑坡。庫區水位提升,還會使周圍區域的地下水位上升較高,使土壤巖隙含水大增,促使古滑坡復活,產生新滑坡、泥石流。事實上,近年來時常發生的地質災害嚴重威脅庫區民眾生命安全,滑坡入江后造成的涌浪災害,其浪高可達數十米,波及數十公里范圍。不僅如此,清水下泄還對長江中下游最險的荊江河段堤防構成威脅。近幾年,荊江崩岸險情頻次明顯增多,崩岸長度明顯增加。研究分析表明,今后長江河床將發生長距離的沿程沖刷和橫向擴展,對河勢控制和護岸工程帶來較大影響,并引發新的崩岸。
另外,由于江水水流速度減慢,庫區大量泥沙和水的積累還會影響重力場,甚至引起地殼下沉。1936年建成的美國胡佛大壩,就曾出現水庫內積累240億噸的水和數量不詳的沉積物,從而使水庫周圍形成了一個大致圓形的地殼沉陷區。三峽水庫出現這種風險的可能并不能排除。
第六,研究表明,高山丘陵地區地表水面積很大程度上會影響當地氣候,由于上游蒸發量大幅上升,降雨量很可能隨之增大。長江大壩蓄水面積的增加,蒸發量也必然大幅增加,降水量很可能改變庫區氣候環境。如果考慮三峽工程建成后,作為生態環境基本要素的地質地貌、水文、土壤、森林植被、動植物及微生物等變化,以及人文環境變遷的相互作用,不能排除庫區有可能形成一個有別于昔日的小氣候環境。這種小氣候是向好的方面轉化,還是比過去惡化,都有待觀察。
三峽工程建成后,將在防洪、發電、航運、灌溉、城市供水、水產養殖、開展旅游等方面發揮巨大效益。然而,任何水利工程的效應都不是單方面的。對于三峽工程的負面影響和可能引發的生態環境安全問題,決不能掉以輕心。誠然,我們在工程設計和建設中充分考慮了生態環境安全,并實施了卓有成效的對策。但是,正如國務院三峽辦主任汪嘯風所說,“三峽庫區歷來生態環境脆弱、自然災害頻發、水土流失嚴重,人多地少矛盾突出,不合理的開發造成生態退化,水土流失加劇狀況遠未得到根本扭轉”。現在上游來水明顯減少,水庫蓄水水位175米的目標至今仍未能實現。直到今天,仍然存在諸多不確定因素,有些問題要么不曾料到,要么并不完全被認識。我以為,要把“后三峽時代”的生態環境安全問題解決好,使三峽工程的運營管理正常運行,促進庫區民眾與自然和諧相處,實現社會經濟發展全面協調可持續,必須具有全局意識、大局意識,不能只顧眼前不顧長遠,只顧本單位而不顧全局利益,要牢固樹立對人民高度負責和對子孫后代負責的觀念。同時,還要具有世界眼光。
自從18世紀人類社會進入工業文明時代以來,特別是近50年來,隨著西方國家資本主義經濟飛速發展、科技進步,對資源無節制地攫取,大量排放二氧化碳和其他工業廢氣,進一步加劇了人口、社會與資源、環境之間矛盾沖突,進而引發了全球嚴重的生態危機。環境污染、溫室效應、水土流失、植被破壞、土壤沙漠化、鹽堿化等問題變得格外突出。近年來,伴隨著全球氣候變化以及我國自身經濟快速發展和城市化進程不斷加快,中國資源、環境和生態壓力也隨之增大,保護生態環境的形勢就變得更加嚴峻和復雜。
眾所周知,包括氣候要素在內的生態環境的惡化,又必然導致自然災害的頻繁加劇。因為,自然災害是自然力量的異常變化給人類社會帶來的危害。自然力量的異常變化是否和多大程度上給人類社會帶來破壞性后果,主要取決于自然界本身運動或演替過程及其變化異常的強度和破壞力大小。而這種過程,長期以來就是自然生態環境變異的突出因素。自然災害實際上是自然生態環境變化和人類社會對這種異變的承受力和應變能力這兩種因素相互影響作用的產物。
在應對三峽工程生態安全問題上,我們應有世界眼光,既要積極學習外國先進的生態學理念、總結和借鑒世界建設大壩的經驗教訓,又要把對三峽庫區可能存在的生態環境隱患納入全球氣候變暖的大視野中去考察,制定符合中國國情的應對之策。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對待三峽工程生態安全問題,既不要悲觀,也不要盲目樂觀。應該采取實事求是的態度,集思廣益,在科學發展觀的指導下,嚴密規劃,精心設計,認真實施,沉著應對。我堅信,勤勞智慧、英勇無畏的中國人民,在黨中央、國務院的領導下,定能破解一個個三峽工程生態安全難題,在建設管理好具有防洪減災、提供清潔能源、通航等功能的特大型水電工程中,堅持低碳循環經濟模式的可持續發展道路中,為中國和世界作出自己的貢獻,書寫中華民族燦爛輝煌的新篇章。